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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2月17日星期二

躺在香榭丽舍大街的杂牌饭店——读《巴黎伦敦落魄记》

“奥威尔式”(Orwellian)这个词伴随着《一九八四》和《动物农场》的主题,被人们用来代指一个极权制度的管制手段。人们会联想到“电幕”、“老大哥”和“新话”。但我同意张佳玮在《代表作和被代表作》里指出的:
如是,连作品带人一起被误读,简直是一个创作者的义务。因为世界贪图方便,人们才需要标签和流派,用以给伟大的创作者分门别类。夸张的时候,他们还会用一两个名字或词语,统摄整个时代。比如,一个身处媒体标签时代的中国青年,如果试图去深入一下马尔克斯,必然眼界大开:首先,他会发现此人除了《百年孤独》,还写过那么浩繁的作品;其次,他会发现此人绝大多数的作品,都毫无媒体拼命标签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所以对我来说,“奥威尔式”如果要成为一个标签,更像是奥威尔叙事叙理的那种Plain Fact的平实风格和冷静触感。他思想转折点间的不同时期讲述着不同主题的内容,又都很真切地反应着自己对所见所闻的思考和感受。犹如香港时评人李怡的经历转折给人带来的感觉,“我回顾过去一生,我觉得我冇试过不忠于自己”。在这里并没有否定两大名作的突破性,只是觉得人们太习惯忽略一个作家的思想历程和人生经历对其作品的影响。
企鹅出版社现代经典系列的封面

这部非虚构作品可以说是对这个作者的形象的一大补充。他放弃尚得体面的稳定生活而投身两个欧洲大国首都的不堪入目的核心。在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讲着荒诞的故事。作者会选择投身于此不是因为他疯了,这个在缅甸当过警察却又放弃殖民地生活回到英伦三岛的年轻作家,抱着对建制的反感抵触和质疑,想去寻找自己内心问题的答案。
他终究是个英国佬,因此他的绅士性格和英式幽默贯穿着整个经历。这段堂吉诃德式的探险不是一场带着猎奇的心态的计划旅行,而是一连串偶然下的体验。遭遇偷窃,典当身物,流浪街头,食不果腹。巴黎的X宾馆令人想起“猪龙城寨”。在Jehan客栈做洗碗工像是如获新生。在伦敦的收容所之间每日不断迁徙似是见证陆地上的吉普赛生活。向一群流浪汉取“伦敦东区露宿攻略”的经,而后各奔东西的很像某部江湖电影的脉络,只不过游走的江湖一点也不潇洒而已。
Boris是这本书中花比较大笔墨写的人。这个沙俄的红潮难民却又在镜头转向伦敦的时候完全从文中消失,甚至没有交代去处,尽管他和作者在巴黎几乎是整个落魄过程中共患难共悲喜的同伴。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跑龙套的俄国人的名字都会是Boris,Ivan或是Yuri。无常的流浪生活就是这样,与作者相遇的人都挣扎在底层,谁又有兴趣和这个虽形象和他们一样但口音和举止都怪怪的人深交。所有人都是过客,但他们的出镜却都不是轻轻带过。这样一幅一直延续到终章的众生像,在作者回顾整理的时候又是不是像一场蒙太奇般的梦?
1930s的英法两国和很多国家一样面临着大萧条,欧洲大陆的右翼化开始抬头。深度的贫困摧毁人的生活至于摧毁人的希望,乃至摧毁人的思考。可以说作者所描写的就是这种程度的贫乏——人们不仅过得很糟糕,还没有改变现状的希望,更加地,也许幸运也许不幸,人们并没有改变现状的想法。书中所写的这种致人麻木的贫困和其中穿插的思考,几乎是解构极权主义的前奏。
“贫穷是一种专制,它培养自己的奴隶。”,正因我同意这句话,我不认为奥威尔在回到欧洲后到二战爆发这一大阶段的作品与战后他的两大反乌托邦作品脱节。Victory Mansions惨淡的形象,怎么看都像是圣·塞浦里安学校(见《如此欢乐童年》)或是巴黎金鸡街贫民窟糟糕的住宿环境在1984那个时空的折射。也正是有作者在各国丰富经过真诚体验得到的经历,才沉淀出在虚构时空下的那种真实笔触。奥威尔的反极权思想习惯性地被西方在冷战中用作对抗苏联邪恶帝国的意识形态武器,他的民主社会主义追求和对殖民主义、垄断资本主义的批判和解构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如果没有缅甸的经历,他不会到巴黎伦敦流浪。如果没有巴黎伦敦的流浪,他不会走上维冈码头的“朝圣之路”。如果没有维冈对他的冲击,他不会参与西班牙内战。而最后,也正是西班牙的经历令他转折。唯一不变的是这位作家始终没有放弃自己“圣徒”般的追求。

摘录:
"At present I do not feel that I have seen more than the fringe of poverty. Still, I can point to one or two things I have definitely learned by being hard up. I shall never again think that all tramps are drunken scoundrels, nor expect a beggar to be grateful when I give him a penny, nor be surprised if men out of work lack energy, nor subscribe to the Salvation Army, nor pawn my clothes, nor refuse a handbill, nor enjoy a meal at a smart restaurant. That is a beginning."
——Chap XXXVIII
“目前我并不觉得我看到了比贫困的冰山一角更多的部分。但我还是能指出在艰辛时日中实实在在学到的一两样东西。我不会在觉得流浪汉就是醉醺醺的恶棍,不会期望乞丐会因为我给他一便士而感激涕零,不会为失业的人的萎靡不振而吃惊,不会再向救世军捐款,不会再典当衣服,不会再拒绝传单,不会在高档餐厅吃饭。这就是开始。”
"Within certain limits, it is actually true that the less money you have, the less you worry."
——Chap III
“在一定程度下,你的钱越少你所担心的就越少,这是真的。”
"Hunger reduces one to an utterly spineless, brainless condition, more like the after-effects of influenza than anything else. It is as though all one's blood had been pumped out and lukewarm water substituted. "
——Chap VII
“饥饿使人进入全身瘫软,大脑空白的状态,像是流感之类的病的后作用。就像一个人的血都被抽空,用微温的水代替了。”
"Fate seemed to be playing a series of extraordinarily unamusing jokes."
——Chap VII
“命运像是给人开了一连串特别不好笑的玩笑。”
"Beggars do not work, it is said; but then, what is work? A navvy works by swinging a pick. An accountant works by adding up figures. A beggar works by standing out of doors in all weathers and getting varicose veins, bronchitis etc. It is a trade like any other; quite useless, of course — but, then, many reputable trades are quite useless."
——Chap XXXI
“人们说乞丐并不工作;但是,什么是工作呢?工人的工作是挥动镐。会计的工作是计算数据。乞丐的工作是无论天气在户外站着,从而患上血脉肿胀、支气管炎等等病。这和其他的工作没什么两样;很无用,当然——但,很多体面的工作也都是无用的。”
"He was an embittered atheist (the sort of atheist who does not so much disbelieve in God as personally dislike Him), and took a sort of pleasure in thinking that human affairs would never improve."
——Chap XXX
“他是那种怨恨的无神论者(那种不太相信上帝,个人来说厌恶上帝的),他相信人类不会有改善,并为此感觉优越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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